是枝裕和的特色是温润细腻,清新动人,他的作品似乎从来不恢弘张扬,总是流水般隽永,回味绵长。《小偷家族》延续了他的一贯风格,作为又一部关于家庭亲情的主题影片,再次让观众从心底里流出感动的泪。
都说家是身心栖息的港湾,可没有温情,那只是一座囚牢和坟墓。冰冷的空间里,身体即便可暂时安放,却也瑟缩,而心灵更是一片荒芜和死寂。
尽管明明自始至终都不是她的错,可当一个孩子听到生身母亲叫嚷着“我也不愿意生她出来”的时候,她会对自己的这一场生命产生怎样的唾弃和憎恶,她会怎样去推理自己的不堪?那样的一个家,造就了一个乖得令人心揪的孩子,可她的父母却从来不会为她心疼。
孩子长期失踪,也能全然不在意的冷漠,每天生活在丈夫的拳脚之下,不去仇恨那个衣冠楚楚的禽兽,反倒嫌弃身边沉默乖巧的孩子,这是一种怎样的生物?纵是虎狼,也流露舐犊情深,奈何投生为人,却遇狠心爹娘。与那个生父相比,小偷爸爸长得很猥琐,全无半分绅士的风范或英雄的气度,可他会担心冬夜里由里的饥寒交迫,浑不似生父那具英俊帅气的皮囊之下,包裹着的一副野蛮冷酷的铁石心肠。“生了孩子就自然成为母亲吗?”信代悲伤而无奈的拷问,像一面寒光凌厉的镜子,为人父母者从中可以照见自己的美丑。
我很喜欢的一位作者宋涵写过一篇《生育不会让一个人自动变好》,她说“这世界上有可怕的人,可怕的人也会生育。生育不会让一个人自动变伟大或变好。不要随意劝一个人尽孝,对天底下的一些孩子来说,能逃离父母就是他们的成功和幸运。”
生儿女者易,为父母者难,正如不是生育行为让人成为家长,是充满爱意的养育让人成为父母,血缘也并不是构成家人的要件,爱才是联结亲人的纽带。奶奶的孩子遗弃了奶奶,信代的前夫跟由里的生父一样,一身戾气,亚纪和祥太的父母抛弃了子女,所有常人眼中的家人,道貌岸然地在公众面前鞠躬微笑,恬不知耻地演绎着煽情催泪的戏码,虚伪而拙劣。小偷家族看上去人人行为不端,可直到奶奶去世,没有人窥探过她假牙盒子里的巨款。他们不是家学渊博的望族,不能给孩子提供良好的教育,但他们却给了孩子们最丰厚的温情。
那片美丽祥和的海滩上,奶奶默默地向家人们致谢,被亲人遗弃的她,与他们相濡以沫,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。在电车上,详太默默地呼唤爸爸,回应着拼命追公车的治。寒风里,信代温柔地抱着由里说“他们说打你是为你好,他们骗了你,爱你就应该像我这样紧紧地抱着你”。由里用稚嫩的笔触,描绘了她心目中家的样子,亲人的样子。海边那一刻的记忆是她有限的生命历程里,从来不曾有过的幸福体验。在这个家里,她发现了自己的可爱,此生所有的笑容都在这个拥挤的小屋子里绽放。
不管出于多么高尚的动机,暴力和漠视都不能也都不应被解读为爱。手臂上的烫痕,那是陌生人都无法下手的狠毒。当由里剪去长发,放弃自己的姓名,跟曾自残的亚纪和被抛弃的祥太一样,成为这个家族新的一员,那是孩子内心的认同,是她对养育者、对心中父母的选择。生命的藤只会向着爱的方向攀援,所有生育了的人,应该好好想一想,如果孩子有权利选择,我们是不是他们愿意拥抱的父母?
听到有个观众最后说“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”,是啊,似乎分崩离析之后,孩子们又回到过去,但他们懂得了爱的真谛。那些虚张声势的自吹自唱不是爱,一条裙子一盘鸡蛋不是爱,一次紧紧的拥抱一小块面筋才是爱。见证过爱的人,心里有一颗易感的种子,就像那一夜漫天的烟花,会灿烂的盛开。因为获得过一份温柔的怜悯,孩子们才有可能生出一份慈悲,而终长成与他们的生身父母不同的人。